5
没有了母亲的管制,父亲更加肆无忌惮。
日日酒壶挂在脖子上,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醉过去、什么时候白天、什么时候黑夜,他一概不理,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酒这一件事。
我们仿佛看着一个人在河岸游荡,一点点探入水中,渐行渐深,却任你如何呐喊,却像隔着一个世界一样,他听不到。
他有时会突然给姐姐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
姐姐慌张地回去,要送他去医院。
他坐在屋檐下,手里摇晃着酒壶,又说没事了,你走吧。
姐姐沉默地将厨房收拾干净,缺少的东西都买好放好,又把堆积几天的衣服洗洗晾凉,再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姐姐说,那我走了,有事情你再叫我。
父亲眼皮都没抬,摆摆手,走吧走吧。
母亲走后,父亲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母亲没有接。
父亲怏怏地挂断电话,之后就没再打过,只瓮声瓮气地说,我不会离婚的。
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姐姐早早地回到家,洗洗涮涮,煎炒炸煮,接替了母亲多年来的角色。
孩子们在院子里无忧无虑地嬉笑玩耍,两个男人在院子里聊着时下政治、工作前途,父亲也难得的清醒,眯着眼睛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样的年过了三个,母亲还是没有消息。
我悄悄说起对母亲的担忧,姐姐欲言又止,说母亲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我们而活,现在她想怎样,就随她去吧。
第四年的春节到了,初一早上,我给父亲打电话问家里缺什么东西,我第二天一起带回去。父亲拉着醉音说啥也不缺,不缺。
傍晚时分,父亲给姐姐打电话说最近心口有点不舒服。
姐姐匆匆赶回去,想带他去医院检查。父亲说大过年的去什么医院,过完年再说吧。
姐姐极力劝他先去检查一下,没事了就放心了。他不耐烦了,让她快点走吧,大年初一在娘家不吉利。
看他似乎没什么异样,姐姐只好先回家了。
没想到,第二天姐姐姐夫过去探望,却为时已晚。
举行葬礼的时候,母亲回来了。
族人们没有人主动和母亲打招呼,都冷脸相待,仿佛母亲才是罪魁祸首。
人就是这样,情感的站队大于一切是非。
几年不见,母亲面色反而红润了一些,神采较往日好了许多。我站在母亲身旁,和她一起顶住别人审视鄙夷的目光。
恍惚间听到谁说,“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回来干嘛?还不快把她赶走!”“算了算了,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
母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握紧了她的手。
6
夜晚,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们母女三人难得地又聚在一起,两个年轻男人无言地陪伴着我们。
还有一位老人,母亲的男友——姐夫的父亲,姐姐的公公。
他依旧无言,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的,对于他的出现,我早就想到了。
他每次来帮我们家干活,母亲习惯性呆滞的目光总会有些流转,饭菜也格外丰盛;
我每次说起担忧母亲的时候,姐姐只劝我放心,别想那么多,母亲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
甚至也早有我的同学去过那个镇上后,含蓄地跟我说,在街上见到了一个人,很像我的母亲。
我都选择性地忽视了。
我们虽是血脉相连的人,是这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可终究谁也代替不了谁。
我体会不了她的苦痛,那就给她自由吧。
想来,父亲比我更早了然。只是父女长久以来的隔阂,再加上这件事太难启齿,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不同的是,我选择了沉默和理解。而父亲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姐姐怕我怨恨她没有阻拦母亲,还纵容母亲,所以一直帮母亲隐瞒着。
其实怎么会呢?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罢了。
善后事宜都安顿好了,人也该各自散开了。
姐姐做得比我多的多,承担的也比我多,而我早已在外地安稳定居,所以我自愿放弃对家里房子的继承权。
我和丈夫离开了。姐姐、母亲、姐夫和他的父亲,一家人也都离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真切地祈祷他们过得幸福。
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