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道夫在相亲角。
这里就像一个关于婚恋的人才市场,所有信息都按照相同的格式打包装订。户口、住房、工作、年龄、收入、学历等硬条件是其中必须出现的要素,至于任何能体现一个人个体价值的元素,都被语义含混的几句“性格好”“脾气好”简单带过。
交易,是互联网上的年轻人批判相亲角时最常用到的比喻。
但在白发族眼里,如果非要把这种门当户对的要求称作交易,那至少也是一门绝对不会亏本的生意。在高压的都市生活里,良好的物质基础是未来幸福生活最有力的保证。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处心积虑寻觅一个条件优渥的女婿或者儿媳,也是老人为自己的晚年上一道保险。毕竟在仍旧以家庭养老为主流的中国社会,子女的优质婚姻和父母的优质晚年之间几乎可以画上等号。
在相亲角,没有人羞于谈论物质。/ 《广州日报》
网络相亲的精准匹配依赖的是一套先进的算法,公园相亲的锱铢必较也基于一套古老的算法,前者是悄然运行的计算机,后者是噼里啪啦的算盘。老人们娴熟地将各种筹码来回移动调换,以保证相亲天平的稳定。
在相亲的语境下,大多数底线都不是真正的底线,只是还没有足以撬动它的砝码出现罢了。比如,很多老人喜欢给身高划线,“低于155cm的女性/低于175cm的男性一概不考虑”,但如果对方的家境、工作条件足够合适,远超预期,那么大多数身高要求也就自动作废了。每一种条件都可能受到另一种条件的影响而产生更大的讨论空间,至于其背后瞬息万变的原则,也只有那些坐在石阶上的老人掌握。
在中国人的婚恋世界里,一方面羞于谈论过分功利的话题,另一方面这些因素又在婚恋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这种国民性矛盾使得相亲成为社会生活里最惊心动魄的观念角斗场,也成为喜剧最喜欢表现的题材之一。
小品里的懒汉与相亲女。/《懒汉相亲》
1989年,小品《懒汉相亲》登上春晚舞台。在这个小品里,经过村长的一番布置,雷恪生饰演的懒汉家里焕然一新,彩电沙发一应俱全。果不其然,宋丹丹饰演的相亲女看到这些后赞不绝口,几乎就要芳心暗许,但在一切露馅后,她的态度又意料之中地急转直下。这样的反转显然扫到了观众的痒处,在热闹的掌声和笑声中,秘不示人的择偶标准被一出喜剧夸张地表现出来。
整整30年过去了,中国人的情爱之路上留下了许多标志性的事件:小品播出的前一年,山西卫视推出中国第一档电视相亲节目《电视红娘》;1998年,中国首家免费婚恋网站在深圳上线;2004年,公园相亲角的雏形在北京诞生;近10年以来,大型相亲会的新闻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新的相亲节目引发收视热潮。
当最新潮的一批人已经不屑于在婚恋中谈论物质,甚至不屑于谈论婚恋本身的时候,一群老人仍坚守在公园,固执地按照自己的准则对天平上的砝码进行微调。但这些出没在相亲角的老人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子女,实在值得怀疑。如果这边一切谈妥,那边的子女却毫不配合,想想都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种种冲突感,相亲成为喜剧喜欢表现的主题之一。/ 《相亲》
相亲角的问题,就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白发相亲的焦虑,更像一种镶嵌在大时代里的焦虑。
根据2018年8月民政部发布的《2017年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7年内地居民结婚人数和结婚率继续双双下降。对于这一数据,可以存在多重解读。
受教育水平变高,让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的结婚年龄推后了,与此同时,快速的城市化将他们推上远离家乡的道路,农村青年前往城市、小城青年前往大城市成为常态,面对城市里以房价为代表的高昂生活成本,结婚成为一件奢侈甚至多余的事情,这或许是当代人对婚姻普遍冷漠的根源之一。这一趋势也得到了数据的支持,从几年前的北京、上海开始,中国大城市的平均初婚年龄纷纷超过30岁——30岁后结婚,这足以让大爷大妈倒吸一口凉气。
婚姻最后总会成为一种选择吗?/ 日剧《我选择了不结婚》
而从更加宏大的背景来看,人口出生率逐渐下降,社会人口结构的改变,也在更彻底地改变着中国人的婚恋观、生育观、养老观。数量庞大的独生子女面对陡然增大的赡养压力和育儿压力,自然而然地将结婚生子从一种人生的必经阶段变成自由选项。
在这种从社会现实到群体观念的急剧变化前,多数老年人显然不适应,也不买账。根据2016年发布的《中国逼婚现状调查报告》,全国很多地方的被逼婚率均在70%以上。但家庭压力很难换来年轻人的妥协,也就无法化解老人们内心的焦虑。他们只好来到公园,互诉衷肠,等待渺茫的机会,来抵消由焦虑带来的晚年凄凉感。
梳理中国社会历来对婚恋的认知,可以分成两个显著的层次。在主流文化里,情感契合始终是婚恋的必要条件,即便在宗法社会下,《红楼梦》《西厢记》等广受欢迎的文艺作品所歌颂的无不是天作之合、自由相恋的爱情。但这种共识往往只留存于表面,在真正的实践中,社会资源是最重要的一把标尺,所以在相亲角的场合下,性格因素几乎都被放在最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