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沙丹:大刘的作品非常多,《流浪地球》并不是叙事性见长的作品,甚至选择这样一个小说改编成高戏剧性的作品真的好吗?有人说看到头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觉得这是大刘,但中间非常多的东西实际上跟原著都有非常大的区别。
郭帆:这个跟文艺载体有关,小说是一种载体,电影是另外一种载体,因为载体的不同导致它的表达方式跟方法不同。比如说我们写小说的时候可以选择不同的视角,大刘老师经常会选的视角就是上帝视角或者是宇宙视角,从一个更高的视角看待整个人类或者地球。
但电影其实会受到很多限制,电影不太能够用这么宏观的一个视角。比方说我们如果用一个特别宏大的视角去展现了两个小时的世界构成,世界观的话,那这个就不能称之为电影了,它就成为一个科教片了。
电影的核心就是我们要表达的人物跟情感,所以不管是什么类型,它的核心就是人物跟情感,类型是每个人穿的衣服,不管它是爱情片也好、青春片也好、科幻片也好,只是有不同的衣服,但是它的内核那一部分都是成立的。比如说这部科幻片里面这个父子情感,这个故事放到另外一个别的动作片里面也可以成立,放到爱情片里也可以成立,这样的内核才是完整的健康的。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创作电影的时候找到人物,找到情感,所谓的好电影是什么,不一定是电影有多好,但是你能从电影里看到自己,找到共同的情感这才是好电影。
flypig:我看电影版《流浪地球》时会想起另外一部作品《降临》,这也是比较高一点的视角,比较朦胧的叙事,但在电影里面就构筑了具体的事情让整个故事更好看一点。
我发现电影版《流浪地球》应该是把原著的第二章给单独拿出来,然后往里面又加了一点,把其它做了取舍加了人物关系进去,我觉得这个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处理,保留了原来故事的结构,又让你在看电影的时候会手心冒汗,津津有味,而且叙事节奏非常好莱坞。
这是非常标准的科幻商业片,如果把人物的面孔全部换成好莱坞的话,这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好莱坞商业片。
主持人沙丹:电影里面也夹杂了很多导演的个人趣味甚至私货,比如电影第一站就到了你的老家山东济宁,这个就是跟原著不是那么一样的地方,您怎么看待个人的兴趣点与电影创作的结合?
郭帆:其实私货,这个片里面少了很多。这回第一个私货是校服,因为我小时候特别讨厌穿那身校服,所以我就想未来你们也得穿,不管多少年之后这个校服不能变。
第二个私货就是刚才你说的我老家那地。第三个私货其实是一个大私货,这部片子里面吴京的角色跟他以往的角色不太一样,他更强调自己是一个父亲,这其实是我对自己父亲的怀念。
之前我不理解父爱到底是什么,包括我们小时候读书时会看到《背影》,我印象中看我爸最后一眼也是一个背影,直到我后来有了孩子之后才能够理解什么叫父爱。特别是中国父子关系都是隐忍含蓄的,即便我孩子这么小,才4岁多,我还很难跟他说我爱你,但是真的有戏里那种情况的话,我会对他付出全部的东西。
至于其它那些跟当下有关联的小点,其实也是我们在尝试,因为我不知道它最终的效果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没有一个成功的范例放在那儿说,这个梗我们可以用,我们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有些情况下我们拍完这部影片之后,也许我们知道什么是不对的,所以有些梗我们先放进去试一下看看效果。
在我们的贯常认知下,科幻片包括科学技术这方面对于中国人来讲都是冰冷的,所以我是需要用一些相对柔软的,可以用情感向的东西把更多的观众勾连进来,所以我们会设置一些大家觉得有些熟悉的部分,比如在矿场可以看到很多的牌子,什么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把家还之类的这种东西。
其实效果好与不好,只能是上片之后看到大众的反应,然后我们也会就此做一个调研,到时候看这些点设置的好坏,然后再去做修正。所以说我不知道它对不对,上映之后我能确定它对或不对。
中国科幻片的精神内核是什么?
“几千年来我们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
flypig:导演如何对原作里面的东西进行取舍,让你做出这些选择的原因是什么?
郭帆:我分享一个小故事,2016年我们去旧金山的特效制作公司工业光魔,本来当时我们是想跟工业光魔商量看能不能合作,他们帮我们做特效,他们再便宜点,后来事实证明没便宜,也没合作成。
但把这个项目聊了,聊完之后对方是极为兴奋的,我说你们已经做了300多部包括《星球大战》这种史诗级的科幻片了,我们这个idea你们为什么感兴趣。他说你们的想法很奇怪——为什么当地球出现危机时,你们跑路都得带着家?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刚买了房子,房价贵,我得带着房子离开。但后来往深入想了一想,这跟我们的文化有关,西方的文化很久以来就是一个海洋性文明,包括英国殖民时期他们寻找新的家园,然后出现在美国,他们是一个不断往外走出去的民族,他们是面朝大海,仰望星空的。
中国人不是,几千年来我们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我们从小就被告知我们是中央之国,我们的土地每一寸都不能让出去,我们甚至可以为此跟你拼命。所以我们对土地情感的那个核让他们觉得我们奇怪,但这刚好就是我们的独特性,这个东西就变成了它应该是中国科幻的一个形态。
因为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内核找到之后觉得也许它就是对的。什么叫中国科幻,就得寻找到一个真正能够表达我们文化内核和精神内核的一个载体,才能够称之为中国科幻。不然的话我们只是模仿别人讲同样的一个美式的故事,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成立的。但很有意思,我们是在美国找到了中国科幻的内核。
大刘这篇小说里最核心的概念就是这个东西,所以它是最需要被保留并放大的,我们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做了整个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