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脸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却无人知道她的心和血肉都已经千疮百孔。更没有人知道,眼前她周围服侍着她的故人,都将一个一个,以各种缘由死去。
视线忽然变得模糊,李棠瞪着眼睛,把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咽回去。酸涩在喉咙中淤积,她的手心被套甲刺痛。
不要哭,前世哭得不够多吗?那在行宫日日夜夜莫名便涌出的泪,有半点用处吗?
梳妆毕,阿萝惊呼一声:“殿下美得吓人。”又遗憾:“可惜要用细纱遮着。”
声音熟悉,连她大惊小怪时的语气都熟悉。李棠莫名便有些安心,起身道:“走吧。”
每一步都很疼。
她轻轻吸气,在转过回廊接近宴会大厅的地方忍不住弯下腰轻轻喘息,“啪”地一声,头顶珠翠滑落。
似时光的河流中窜出一条鱼,鱼尾带出的涟漪让她脑中“轰”地一声。
前一世,也是在这时,她最喜欢的那支珠翠掉落。
宫婢们要回去拿新的,李棠等不及要见赵舍,挥手迈入大殿。
这一次……
她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场景,知道赵舍将要献词拒婚,知道自己把头顶珠花取下,放进了他手中。赵舍尴尬又有些难为情却始终不敢发作,于是全天下都知道嫡公主李棠想要嫁给护国公府小世孙赵舍。
殿内人人抚掌欢庆,歌舞礼乐中,她看到赵舍紧蹙的眉头和腰间系着的紫色荷包。
很久后她才知道赵舍有自己的意中人,知道那荷包的由来。
那回忆并不美好。
李棠站直了身子:“回去拿新的吧。”
宫婢快步去了,阿萝去侧殿抱椅子过来,李棠便独自站着。
才刚等了一会儿,脚步声从连廊向外传来,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道:“该死。”
李棠猛然转身,在午后些微刺目的阳光下,看到一个男人紧抿着嘴唇向她走来。
这男人个子很高,蜂腰阔肩,脸上神情不悦。可是引人注意的不是他的神情,而是他的脸。
他那张脸很漂亮,虽为男人,却似比女人还要白些,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不可冒犯的冷峻。他穿黑色常服,眼眸漆黑发如墨玉,若不是左眼角一道细长的疤痕,恐怕会被误认为是晴日里下凡的神鬼。
李棠攥紧手指敛容低头。
这男人她认识。
西部行军大总管成欢。
此人虽然年仅24岁,却官至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然而他除了威名,更多的是恶名,人人忌惮提防恐惧避之唯恐不及却在背后偷声辱骂的恶名。
听说他坑杀无辜百姓、暗杀原陇右节度使、私下卖官鬻爵、偷摸做赌场和妓院生意,为正道士族百官不耻。
皇帝能忍他,大概是只有他在,金国便不敢冒犯。
看到面前细纱罩面的女子,看到她按品大妆的公主衣饰,成欢却并没有神情尴尬。他的目光甚至并没有在李棠被遮挡的面容上稍作停留,更没有向她请安,只抬脚走开。
李棠没有拦,任他走了。
前一世她并不知道成欢也被请到择婿宴。
她那时心心念念眼里只有赵舍,甚至偷摸跑出宫去希望能跟赵舍偶遇,在才子们作诗游船的曲江池,她果然遇到了心上人。
李棠也没说什么,只含羞送出礼物,第二日便听说赵舍扬言宁肯投湖也不做驸马。
所以择婿宴上,李棠有些赌气又期盼那只是传言,执意送出珠花。她根本没有留意殿内都有谁,没有留意别的公子。
成欢离开后不久,宫婢送来新的珠翠。
装扮好进入大殿,李棠一眼就看到了手持诗作的赵舍。
跟前一世一样,他那么骄傲,那么清俊,那么有才华。他是这京都一切才俊之美的代称,是人们拿青松、翠竹、岩石作比的潘安。
李棠心中如有鼓锤,沿着台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