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认识了一位老师。她刚上任的那一年,有一件她毕生难忘的事。这几年,她只要见到我,就总是会把那年的事反复地拿出来说,我感触颇深,征得了她的同意后,把这件事写成了故事,分享给大家。
他叫李安,15岁,初三。
在这个最叛逆最嚣张的年纪,他因为车祸,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
一、
李安的班主任王可焦急地在急救室门口来回踱步。
王可是个25岁的小姑娘,刚毕业就被分配到这所学校,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哪里经历过“车祸”、“截肢”这种血腥的字眼。
正值元旦佳节,王可本来约了好久不见的男朋友出来聚一聚,没想到一个电话,就把王可从天堂拉入了地狱。
“喂?王可老师吗,这里是中心医院急救部。你们班的李安出车祸了,现在情况有点严重,可能要截肢。我们一直联系不到他的父母,你能不能先来医院看看情况?”
“哐当——”王可手里的水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顾不得身上还穿着随性的家居服,随手穿上了外套就往门外冲。
外面刚下过雪,凛冽的寒风不留情面地打在王可脸上,刺得她生疼。王可骑着她破旧的电瓶车,一路向中心医院开去。因为过于胆小,一向只会开低速的她,破天荒坚定地把速度调成了高速,还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电瓶车可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剧烈运动”过了,全身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快散架似的。
王可家离中心医院并不是特别远,大概过了10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她慌慌忙忙锁上了电瓶车,冲进了急救部。
“医生,医生李安怎么样了?我就是他的班主任。”王可气都还没喘匀,便死死地拉住医生询问情况。
“很不乐观。李安的腿是被一辆大货车碾过去的。他的左腿神经已经全部坏死,除了截肢,没有办法了。”医生皱眉,花白的头发就像是权威的象征,容不得王可质疑反驳。
“怎么能这样…”王可拉着医生的手微微颤抖,眼泪丝毫不受大脑控制,一滴接一滴涌了出来,“医生,你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李安才15岁,他不能截肢啊!”
当然,王可这句话并没有被医生理会。
“李安的父亲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签个字就能动手术了。”
新年第一天下午,李安活下来了,但是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
二、
李安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医院里一片雪白的配色,倒吸了口凉气。
“我的左腿,消失了吗?”
他有些不敢看,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他为了给自己勇气,紧紧地咬住了他早已发干的嘴唇。
“没事的李安,如果腿真的没了,就努力做个最帅的残疾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但是当他看到被子下空荡荡的左腿时,那些低级的自我安慰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崩溃了。
他惊恐地大声吼叫着,叫到嗓子出现了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他疯狂地锤着本该有着自己左腿的位置,但是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吊瓶的针因剧烈的动作幅度,硬生生从李安手臂里抽离,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的情绪发泄不到一分钟,便被闻声破门而入的王可和护士们制止了。
他被四五个护士一起按在了床上,身体虽然无法动弹,但是依然在怒喊着,带着愤怒,带着哭腔,带着不甘,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外面的路人像是司空见惯似的,并没有过多在这个嘈杂的病房外驻足多久,更多的是叹口气就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喊累了,他便作罢,闭上了嘴。
王可和护士们松开了按在他身上的手,他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整个病房里很安静,大家心情复杂地看着彼此,生怕这个男孩一会儿又做出什么事。沉默了许久,其中看起来资历比较老的一个护士把吊瓶的针又重新扎进了李安的手臂里,交代了李安几句,让他不要情绪起伏太大,有不舒服就按铃等等,便识趣地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三、
王可看着病床上的男孩,心疼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拿出口袋里的纸巾,狠狠地擦了一把鼻涕。
“王老师,我爸呢。”王可没想到李安先开口了,愣了一下。
“嗯…..你爸爸来过了,替你签了字,交了医药费后说有事就走了。”
王可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哦。”李安的语气出乎王可的意料,很平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你和你爸爸关系,怎么样?”王可也许看出了李安家庭的问题,便张口试探性地问道。
李安一直看着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光照在李安的脸上,显得他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能怎么样,如果我能杀了他还不犯法,早就把他捅个稀巴烂了。”
王可被这番话吓得不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在王可心中,李安一直是班里那一批优秀的孩子,平时很安静,学习成绩也属于上等,一直都是乐观开朗的老好人形象,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王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安看到王可的反应,无奈地挑了挑嘴角:“王老师,这种时候你还要管教我吗?”
王可没有讲话,默认李安继续讲下去。
“他和我妈离婚,每天都要去公司上班,对我不闻不问,仿佛我不存在似的。”李安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回家也是倒头就睡,根本不和我说话。我们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我问他要钱的时候吧。”
“那…”王可刚想说些什么,就立马被李安打断了。
“我妈?他们离婚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四、
从那以后,一个月过去了,李安再也没有来上过学。
王可自己心里很明白,她仅仅作为一个年轻的班主任,干预不了学生的选择,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说服李安本人让他继续来上学。
一是事关一个青春期男孩的自尊,二是王可不确定李安家是否还能凑够钱来上学。
在出事的那一天,王可见到了李安的爸爸。
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但是头发却白了一半,皮肤因为常年在外暴晒黝黑而干裂。
面对儿子的事故,他没有流一滴泪。只是一直沉默着,眉宇间透露着对未来的迷茫。
去前台交钱时,他笨拙地拿出银行卡,小心翼翼地问道,还差多少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所有身上带着的现金,破破烂烂的,五毛,一毛全都混杂在里面,引得缴费处的护士眉头直接皱了起来:“一共还差两百四十块三毛。”
李安爸爸紧张地搓了搓手,他所有的存款和现金已经全部搭进去,却仍然不够交手术费和住院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