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的年三十晚上。
老宋的儿女们都回家看望两个老人,按理说我妈应该不用来的,她怀着我都快八个月了,但硬是把我爸说服了,要去看看我奶奶,她之前本来一直说要回娘家,那天不知怎么了,哭着喊着都要去看奶奶,非说自己当媳妇的时候对不住奶奶,跟奶奶吵架了。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妈当媳妇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孝顺,把婆婆当亲妈伺候,唯一一次吵架还是错在奶奶,最后奶奶给我妈道歉了。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大家也都见过了傻根,依旧长着一个大个子,傻不愣登的。大家忙活年夜饭,也没人注意傻根,估计在房子里呆不住跑出去玩了。
正在大家忙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推门进来了。大嫂,不受老宋一家儿女待见的大嫂,几乎从来都不会看望二老,今天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疯竟然进来了。
“呦,大伙都在呀,好长时间都没看看阿妈了,我进来看一眼阿妈,我家的馒头还搭在炉子上蒸着呢,马上就回去。”大嫂一脸笑容地说道。出于对大嫂的尊敬大伙都没出声。但小叔却说了一句。
“嫂子,那你还不回家去,小心蒸馒头的锅被烧穿了。”小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似乎是引发了大嫂多年的怨气,也成了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你以为我想来这个猪窝吗,我尽点儿孝心来看看阿妈还不行了是吧。你们阿妈下了你们这么一群没良心的东西,你们还想赶我走是吧,我十六岁就嫁过来,我受的苦还少吗,老了,老了,逢年过节也没人到我家去,小辈们也不来,肯定都是你们教的。一个个吃得都跟猪崽似的,良心都去哪儿了。”大嫂根泼妇一样的大骂起来。
“你说我们不去你家,你说小辈们不去你家,你自己不知道原因吗,你说我们是猪崽,你把阿妈当什么了。”不知谁突然吼道,顿时吵作一团。
“你把大哥当什么了,他可是你老公。”
“你们大哥,你们大哥还不知道是谁下的崽呢。”
越吵越凶,最后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大嫂抄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喊道:“我看这个老婆子死了,你们去哪儿尽孝心。”说着就冲向了奶奶。
傻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拳打在了大嫂脸上,但却没挡住刀子,刀子插在了了奶奶的胸口。奶奶倒在了地上。傻根掏出一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刀,就站在奶奶的身前乱挥,不让任何人靠近奶奶。
我妈妈在大嫂抄起刀子的时候就跑出了屋子拨了110,当看见奶奶倒地后又拨了120。在场唯一还保持理智的就是我妈妈,也不知她挺着大肚子是怎么做到的。
在屋里,几个大男人愣是没有把傻根制服,傻根依旧挥着刀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奶奶。没有人再去管大嫂了,大嫂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扶着墙准备出门,快到门口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撞上了刚要进门的妈妈,妈妈直接坐倒在地上。老爸看到这种情况,一把将大嫂抄起来扔到了一边,围着妈妈打转,急得满头冒汗。另一边,傻根依旧挥着刀子。
妈妈坐在地上一直扶着肚子,十几分钟后,死命地抓着老爸喊:“疼!疼!老公,我怕是要生了。”豆大的汗珠开始出现在妈妈的额头,老爸使劲的揪着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想到要打120和110,只有妈妈想到了,也幸好她在自己倒地前做好了这一切,其实按理说是妈妈救了奶奶还有她自己和我。
当120还有110的警报声响起来时,所有人才如梦初醒。大嫂被押进了警车,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放在奶奶的不远处时傻根把刀放下了,医护人员没有拔下奶奶胸口的那把刀,他们知道扒出来的后果,毕竟基本的医疗常识他们还是懂的。妈妈也被放在了担架上,汗珠不停的从额头上冒出。也就在两人都被放上担架的时候,众人才围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被抬进了一辆警车,因为妈妈和奶奶都必须平躺着,所以一辆救护车根本不够用。在妈妈被抬进警车的前一刻,傻根突然跑过来摸了一下妈妈的肚子。妈妈说那一刻她虽然疼的死去活来,但他看见了傻根的眼睛,还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妈妈也说,那一刻他觉得傻根不傻,因为他的眼睛很明亮。
在奶奶被抬进救护车的前一刻,傻根冲开人群跑过去摸了一下奶奶的手。奶奶说她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她也觉得傻根其实并不傻。
在县城医院里也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若是妈妈抉择错了,我们三人都会丧命的事。大年三十,留在县城并且能主刀的医生只有一位,而且是一个资历很高,经验无比丰富的医生。据说是从沿海城市的三级特等医院退居下来的。但是医生只有这一位。
两个急救患者,在同一间急症室里,一位主刀医生。
医生告诉妈妈:你离预产期的时间太远了,必须剖腹产,要不然孩子和大人都可能保不住。而奶奶的情况也必须进行手术。妈妈在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顺产,护士看着就行,你去给我妈做手术,所有责任我们自己承担。”医生也狠下心来听了妈妈的话。
我们三人都成功的活了下来。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他指的是妈妈还有奶奶。插在奶奶胸口的那把刀神奇地避开了心脏周围的动脉,离心脏只有一厘米。而医院里有一台前不久医生凭个人关系搞到的激光缝合机,据说是当时国内医学界最先进的仪器。在将刀抽离胸腔时立即进行了缝合,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内出血。奶奶活了下来,但有个医生的告诫,从今往后不能轻易动气,只要胸腔活动过猛,伤口绝对崩裂,再也救不回来了。
更让人觉得神奇的是妈妈,没有任何麻醉,自行顺产,母子平安,只是妈妈有些脱力。而在医生看过对妈妈的顺产过程(当时有录像)还有当时子宫内部情况的分析后说到,剖腹产是个错误的决定,然后给她说了一大堆专业知识。
医生自己也说到这是职业生涯中最难的一场手术,一边是不能出现丝毫差错的缝合,因为出现差错就会伤到内部器官,决定一切的就是那么几秒。而另一边的是一个没有任何麻醉和止痛的正在顺产的产妇。手术只有十几分钟,但术后医生直接脱力累倒。
我出生了,早产儿,但和普通婴儿并没有差别,只是胸口有一个到现在我都觉得特别难看的胎记。
当那天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时傻根不见了,家里人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奶奶在那次手术回来后,有点儿萎靡不振,因为傻根不见了。几年后,有一天奶奶突然变得精神了,但我觉得她有点儿魔怔,因为她指着村子里的一条狗说那是傻根,而且它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别人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变得精神了。
今天我推着奶奶到了一个坟地前,一个小小的土包,里面埋着那条狗。那条狗还是奶奶撒泼逼着狗主人家埋得,他们也听了奶奶的话,毕竟奶奶家在村子里还是有点儿声望的。
奶奶摸着我胸口的胎记又给我说了一件事:奶奶说傻根是老天安排到我家的,而我是傻根留给奶奶的念想,因为我胸口的胎记像极了当年裹着傻根的烂棉袄里的一件物什。奶奶从来没告诉家人傻根的烂棉袄里有一把锁,金锁,上面还镶着玉,奶奶把它偷偷的藏了起来。傻根被捡回来几年后,大嫂喊着要分家,几个兄弟也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动起手了。奶奶把那把锁拍在了桌子上说“谁在吵吵,我走了以后,一个子儿都别想分到。”往后家里安稳了十几年,直到奶奶那次大年三十出事。
其实后来锁不见了,家里人都瞒着奶奶找过,都以为奶奶藏得很好。
奶奶说傻根来到家后,咱家安稳了十几年,村子里也因为傻根敬重了咱老宋家一辈子。傻根走后也不忘咱们家,我手术后几个儿女都没大声跟我说过话,咱老宋家有福呀。
我细想似乎真的如奶奶说的一般,要是没有傻根,依爷爷那个性子不把奶奶给揍死,爷爷到现在还爱占小便宜,要是那时没有傻根,咱家不得给村子里唾弃死。
我摸着胸口的胎记对奶奶说:“咱家以前有病,村子里也有人有病,是傻根把大家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