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渡工
新华社福州2月6日电(记者吴剑锋 陈琰泽)解开绳索,扬起竹篙,伴随着水面被击碎的声响,将一艘渡船撑离码头——这样的动作,范先弟日复一日做了32年。
范先弟是福建南平浦城县曹村人。长久以来,在地处山区的南浦溪畔,曹村与珠墩两个村庄隔岸相望,村民们要想到对岸去,除了绕数公里远的路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到渡口乘坐渡船。
范先弟21岁接过撑渡的竹篙。在此之前,渡工这份工作需要承担沿途数千户村民的日常出行,向来是没人愿意做的“苦差事”。老范不计较,二话不说揽了下来,在他眼里,这活虽然收入微薄,只够勉强维持生活,“但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 (window.slotbydup=window.slotbydup || []).push({ id: '2473874', container: s, size: '300,250', display: 'inlay-fix' }); })();
拿起竹篙的理由很简单,要放下却不容易。早些年交通不发达,渡口是连接村庄的必经之路,村民每天早出晚归务农赶集,他就跟着起早贪黑。每到节日,排队上船的人熙熙攘攘挤在渡口,他就做好饭菜带到船上,一趟趟来回接送,片刻也闲不下来。更忙的时候,连被褥都被他搬上了船。村民范智英说,尽管忙前忙后,老范却从来不收分文。
对于范先弟来说,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又充实。有时候,坐船的人过意不去,会多说两句感激的话,有的看他生活拮据,还会将过时的衣物送给他穿。范先弟记性不好,甚至连自己的岁数都记糊涂,但这些细节他总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初坐船上学的“小鬼”已经走出了村庄,范先弟也从“小范”熬成了“老范”,一根竹篙却始终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只要大家还从这里过,我就离不开这个渡口。”说这话的时候,范先弟正低头从溪里舀水,用抹布一遍遍擦拭船上的泥巴,常年风吹日晒下,他的肤色黝黑而粗糙,皲裂的双手刻满了褶皱和老茧,丝毫看不出只有50多岁。
“把船擦干净点,回家过年的人看了也舒服。”
往年,春节是渡口最忙碌的时候。家家户户迎接归来的亲人,范先弟的船在溪上来来回回,运送着晨曦中赶集的路人,也满载着暮色里喝得微醺的客人。对于许多人而言,老范撑着渡船,而渡船撑着他们几十年来的团圆记忆。
来往的人在船上留下欢声笑语,范先弟的年却常常过得很简单。只有一个女儿的他,几年来春节都是和老伴两个人“随便过”,早年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女儿的学业,父女之间产生巨大的隔阂,女儿自出嫁后,已经多年没有回家过年。
今年村里年味依旧浓厚,渡口却冷寂了不少,一个上午过去,几乎无人问津。村支书张春兴说,随着公路延展进了乡村,年轻人有了更多出行选择,渡口已经很难再现昔日人流如织的景象,“过去一天的客人抵得上现在10天”。范先弟似乎不太习惯这一变化,中午回到老房子,不到五分钟他便草草扒完了饭,一口开水下肚,又重新回到渡口——这是他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发的路人,花了几十年培养出的工作习惯。
半个世纪来,范先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圆规,不管坐船的人多还是少,支点始终立在曹村渡口,活动半径最远也不超过小镇。“有一年,我看他头发长了,就说老范啊,再忙也得去城里剪剪头发了。”浦城县地方海事处处长叶建荣回忆说,这是他为数不多离开渡口的时候。
今年,曹村渡口附近即将建起一座大桥,这意味着他32年的摆渡生涯也将画上一个句号。对于这一刻的到来,范先弟已经期待了很久,“老范会老,但是桥不会老。”范先弟说,长久以来,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在两个村庄之间修起一座桥,为此他甚至“夸口”要捐2000块钱——这是一个贫困户能拿出的最多的积蓄。
这座小城的多数渡口有着相似的命运。去年,浦城县开展4个撤渡建桥项目,到今年10月份,这4座大桥将全部完工,全县可以撤销6个渡口。在群众出行越来越便捷的同时,隐匿于山水间的渡工,正逐渐走入历史。
“失业”后的老范也将再就业,成为村里的一名保洁员,收入与之前相当,这是所有村民一致投票后的决定。“没有桥当然舍不得走,有了桥就舍得了。”范先弟乐呵着,在这个岗位上,他将站好最后一班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