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瓦镇来劝秦谣父亲再娶的人,比起当年踏进秦家门槛为他说媒的人还要多。
石瓦镇的人都劝,劝他:“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带得好一个小女孩?再说了,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手艺,难道就真这样,守着黄土墓过一辈子?”
来来回回,秦谣的父亲都听腻了。
他在红墙边上栽了许多月季,红的粉的,一株又一株的不断攀爬而上。
时光就在风霜雨露,在秦谣咬着奶瓶打盹,在秦谣父亲把她背在背上,拎起红砖盖房的日子里一晃而过。
直到秦谣七八岁模样。
秦谣虽从小没了母亲,但她父亲对她宠溺又严厉,严父慈母全是他一个人,凶了笑,笑了凶,做的一场场演出。
可秦谣却在上小学后,渐渐与父亲不再说话,也不再亲昵。
她总在羡慕,谁家小朋友有妈妈梳得漂亮的辫子,谁家小朋友有妈妈做的花裙子,谁家小朋友有妈妈抱在怀里轻轻哄唱。
这些,都是秦谣那笨拙的父亲做不到的。
秦谣在夜里,对着繁星,对着墙角半开的月季,对着院子里刚生了小狗的狗妈妈哭:“小猫有妈妈,小狗有妈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
繁星不回答她,小猫小狗也不回答她。
只有秦谣的父亲,蹲在墙的另一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有滚烫的泪,从他眼里坠下。
一滴一滴,砸在黄土泥巴上,开成了花。
不久后,秦谣在放学回家后,见到了一个穿得好看,打扮漂亮的女人站在院子里,逗弄她家的小狗。
秦谣上去,问她:“你是谁?”
女人笑笑,从包里摸出了漂亮的蝴蝶发卡,还有崭新的小裙子,以及一个秦谣想了很久的洋娃娃。
她说:“我叫姚梅,你是秦谣吧,长得真好看。”
秦谣爸爸从屋里走出来,把秦谣抱在怀里,指着女人说:“秦谣,这是姚阿姨,喜不喜欢姚阿姨给你买的东西啊?”
秦谣抱着洋娃娃,看姚梅笑得温柔,把手里的饼干喂给小狗。
秦谣没说话,点点头,也朝姚梅笑。
至此,秦家有了女人姚梅,姚梅会给秦谣梳头,也会喊她崽崽,还会抱着她亲她的脸颊,教她把月季花捣碎涂在指甲上,染成花指甲。
没几年,秦谣就改口,喊了姚梅妈妈。
大风自瓦山顶倾泄而下,扑卷盖过瓦镇上的一切声音。
姚梅是在年底时,开始了孕吐,秦家的欢喜,像夏竹一样,破土而出。
几阵疾风,几场大雨,雪落,霜寒。
等燕子再回,春花往复时,姚梅已经成了孕妇,秦谣不能再围着妈妈转,妈妈也不再给秦谣梳头打扮。
无人的时候,姚梅总恹恹地看着秦谣说:“我不舒服,你出去玩会。”
又或:“别吵!我难受死了,你还吵什么?难道你巴不得看我难受吗?”
秦谣被吓着了,也哭了几次,告诉了秦谣爸爸。
但秦谣爸爸去问时,姚梅却只轻轻摇头:“我怎么会凶她?小孩子的话,不过是见我怀了小弟弟……她心里或许不舒服吧。”
转眼夏去,秋凉。
姚梅预产期前面的时候,总是多梦,说是梦见有恶鬼来掐她。
她找了算命的来,算命的说,是秦家现在的地基不对。
生在坟边,加之姚梅的八字和秦谣母亲的八字又相冲相克。
搞不好,连孩子都有影响。
姚梅闹了几次,哭了几场,秦谣的爸爸也就答应了先搬家,在小镇上租住,然后重新在小镇上盖一栋房。
那天,秦谣亲眼看见,有工人开着挖掘机,轰隆一声推倒了她的家。
篱笆墙,月季花,还有老狗和小狗,都被遗弃在这片荒地上。
有碎石滚滚,砸在不远处秦谣母亲的坟头上。
过往的白蜡,香纸钱烧出的灰痕,深深浅浅,刻不住人世过往。
至此,秦谣没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