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梅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秦谣的父亲也像是被姚梅的温柔美丽渐渐抚平了过往的伤。
他会把小儿子抱在腿上,一遍一遍地喊他的乳名,亲他小小的脸颊。
而秦谣,就像是那些不经意被遗忘在老房子里的小狗小猫,被砸死的月季花一样,成为了不起眼的一点,过往留下的麻烦。
她是麻烦,这话是姚梅亲口讲的。
其实姚梅,讲得更狠,她是在秦谣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用扫把,用指甲,甚至用耳光边骂边吼秦谣说:“拖油瓶!你一天到晚烦死人了!”
“真是的!你妈都死了,你还活着干嘛?”
秦谣抬头,满眼惊恐的泪水,喊姚梅、抱她的腿:“妈……”
床上,姚梅的小儿子被秦谣的声音惊醒,也嚎啕哭喊。
姚梅恼急了,一脚踢开秦谣:“我不是你妈!你也别喊我妈,你个扫把星!再敢把我儿子吵醒,今天晚上,你就别想吃饭了!”
姚梅骂完,收起狰狞的面目,换成一脸慈爱,又去抱她床上的儿子。
柔柔的哄他:“宝宝别怕,妈妈在……妈妈在。”
秦谣瑟缩在角落里,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仍然看不懂,为什么姚梅说她不是自己的妈妈。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余的去伤感,去哭喊,拖地、洗衣、洗碗还有洗小弟弟尿布的工作,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翻年,秦谣的父亲决定外出,去大城市工地挣钱。
因为姚梅想要盖栋三楼的房子,地基也买在了镇上最好的地段,这几乎花光了多年来,秦谣父亲的存款。
秦谣父亲上大巴车走的时候,抱着他的小儿子亲了又亲,和姚梅把话从里说到外,安排了大大小小的事情。
直到车子要发动了,秦谣父亲才想起,他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
他问姚梅:“谣谣呢?”
姚梅冷笑回:“鬼知道又跑哪里去玩了,前几天她还偷摸从我包里拿了钱,算了,她还小,等长大就会好,你安心去挣钱,家里一切有我。”
秦谣的父亲摇摇头,上了车,朝姚梅和孩子依依不舍的望去。
大巴车发动后,姚梅抱着孩子一转身就看见远远跑过来的秦谣,她跑得跌跌撞撞,撵着一路尘土,追着大巴车哭喊着:“爸爸!爸爸!”
姚梅冷笑,转身朝镇上走:“你跑死了,也追不上你爸了。”
秦谣似没有听见般,她满眼泪水模糊,混了扑面的尘土,花了脸。
她脚上的鞋子也跑掉了,光着脚踏在碎石上。
大巴车越行越远,逐渐从秦谣的目光中消散,隐入一片沉睡的青山中。
秦谣的脚破了,跌在地上,头也磕破了。
她却不哭了。
泪像是瞬间干涸的溪流,露出溪流底下布满的青苔和淤泥。
至此,秦谣再不也不是以往的秦谣。
她变得沉默,被姚梅打沉默,被姚梅骂也沉默,被邻居拉着问东问西,依旧是沉默。
她不再说好,也不再说不好。
她活得像木头,却又在人间热火里煎熬。
秦谣十六岁,和大多数石瓦镇的女孩不一样。
别人都围着圈圈,躺在草坪里,欢声歌唱或跳舞,她们脸上,是自信又傲娇的张扬。
秦谣没有,她扎着马尾辫,穿不合身的短衣服,站在操场的大榆树底下,捡起一只不再嘶鸣的蝉。
秦谣蹲在地上,用一片榆树叶包裹着手里不再嘶鸣,也不再煽动透明翅膀飞去蓝天的蝉,把它葬在了榆树后的一拢草丛里。
彼时,秦谣还并不能清晰的预见,她往后十年,有关悲哀的果,是在那天种下的籽。
残阳似血,天边有火烧的霞云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