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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家的路上，冰冻许久的妈妈终于泛出了几丝热气。
她说，她以为，姥姥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了，没想到还有我。
她用冰凉的手反复地摩挲着我的脸，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跟我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出嫁前的事。
她的娘家在很远的一个地方，外出打工跟爸爸认识、恋爱，爸爸上门提亲时，遭到姥姥姥爷的强烈反对。
姥姥姥爷看不上爸爸，觉得爸爸说话做事不稳重，对妈妈的感情也有点浮夸，不是能托付终生的人，再加上远嫁，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说。
妈妈被爱冲昏了头脑，哭着闹着要嫁。
姥姥一气之下把妈妈关起来，赶爸爸走，结果当晚，妈妈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翻出墙，跟爸爸私奔了。
那晚，也是下雪天，据说姥姥发现后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本来有风湿病，这样折腾一夜，双腿近乎废掉了。
妈妈嫁掉之后，跟娘家断了联系。
只在姥姥去世的时候，电话通知了一声，结果那时弟弟生病住院，妈妈也没能见上姥姥最后一面。
妈妈说，其实跟爸爸刚结婚不久，就后悔了，爸爸的毛病如姥姥所料，一样一样地呈现出来。
她不甘心自己孤注一掷的婚姻这么不堪一击，跟爸爸一路走一路争吵，结果几年下来，儿女双全都没栓得住爸爸的心。
妈妈说，她不想离婚，既是不甘心，也是因为离婚，就再也无家可归了。
爸爸是铁定不会把现在的房子给她的，到时候，我们去哪里流浪。
那个时候的我尽管10岁，却因为家庭面临的变故过早地成熟起来。
我告诉妈妈，我们离开爸爸吧，没有房子，我们就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上不起学，我就去捡破烂卖钱，我只要跟妈妈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
妈妈哭了好久，最后点了点头。
离婚的事情一旦决定了，后面就进入了流程。
我记得，爸爸妈妈仍然是法院判决离婚的，那套房子的争论是焦点，鉴于爸爸有错在先，那套房子判给了妈妈，但妈妈要折抵爸爸一部分钱。
听到宣判时，我心里暗自为妈妈欣喜，我们终于不用露宿街头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毫无征兆地戳痛了我的心……
除了房子，我和弟弟也必须从爸爸妈妈中选择一个监护人。
妈妈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义无反顾地争取弟弟的抚养权，把我抛给了爸爸。
爸爸没有一丝表情地点头默认了，我甚至认为爸爸一定窃喜，他早就说过，儿子难养，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法官问我的意见时，那一瞬间，我已经懵懵懂懂的，处于失重状态。
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雪夜，依稀感觉头上、背上全是妈妈投过来的冰雹，恍惚见，我觉得我变成了那晚颓败不堪的妈妈。
我看了一眼远处的妈妈，妈妈低着头，没跟我的目光对视。
我猛然挺起胸膛，努力控制着声带，尽可能口齿清晰地说：“我跟我爸爸，没意见，我不喜欢妈妈，她……”
我没说下去，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