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基本上是个弃女,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弃。
奇怪的是重男轻女的不是她的爷爷奶奶,反而是最应该亲近的父母。她爸妈先生了姐姐,她是老二,寄养到外婆家一年后被奶奶接过来。她妈妈又生了弟弟,就带着姐姐弟弟去大城市打工了。
卓清是被奶奶养大的。家在镇上,奶奶是出了名的爱计较,买菜会讨几根叶子,买米多要一把。对待卓清严苛却又宠爱,供着她上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
卓清毕业后在北京做精算师,今年年初听说奶奶病了,她请假把老人接到北京诊治,医生说老人没什么病,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各个器官都过度衰竭,养着吧。
那就养着,卓清又雇车把奶奶带回老家,陪了两个月。到最后奶奶水米不进,喊了家里亲戚见最后一面,她颤抖着手忽然指了指柜子。
卓清妈把柜子打开,从里拿出个红木的小匣子。很古朴的匣子,锁是银的,闪着经了年月的白光。
卓清妈瞪大着眼睛盯着匣子,似乎怕那里面的东西跳出去没了影。
奶奶嘴唇轻张,说:“开。”
几乎就在这个字吐口的一瞬间,卓清妈就扯开了银锁,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只用白手帕包裹的手镯。
陈设简单的卧室几乎盛敛不住这手镯的光芒。
是个满绿的圆条翡翠玉镯,不像如今市面上这些那么亮,表面甚至还有磨损的痕迹。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只用去抛光一下,定然价值不菲。
“这是……我奶奶给我留的。”老人家伸手把手镯从卓清妈手里拿过来,脸上露出些回忆的光:“我奶奶呀,你们知道,地主家的大小姐。后来战乱的时候家产都典当了去,就留着这镯子,藏在俺们老家的槐树下。我出嫁时送给了我。”
老人家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
卓清用棉棒蘸水给奶奶擦着嘴唇,其余家人的视线都在镯子上。
老人看了看她的家人,唇角含着一缕笑:“等我死了,老宅就留给你们。把老宅卖了,钱给招弟一半给亮亮一半,让他们结婚用。我这镯子就留给卓清。”
她说着亲手把镯子给卓清套在手腕上,枯槁般的手紧紧把卓清握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棺木和寿衣是早就备下的,葬礼由卓清帮着爸妈操持,很快便结束了。奶奶入土后的第二天,卓清陪着妈妈和姐姐招弟一起整理老屋的东西。那镯子就挂在卓清左手上,随着她手臂的挥动,晃过来一片流光。
“真好看。”招弟露出羡慕的神情。
卓清抿了抿嘴没答话,认真把奶奶衣服上的扣子摘下来。他们这里有个风俗,烧给老人的衣服得摘了扣子,不然不吉利。
“我结婚的时候想要个金镯子,你姐夫嫌贵,买了个玛瑙的,一千块,俗气死了。妹,你说奶奶给你的这个值多少钱?”招弟又问,还伸出手指摸了摸。
招弟虽然跟着父母上学,却因为成绩不好初中就辍学了。丈夫是个小区保安,薪水很低。
卓清妈正在擦桌子,闻言撇了撇嘴:“结个婚欠一屁股债,要不是你妹帮你还了五万,你那玛瑙镯子戴着心里也不安生。”
招弟家因为欠账的事天天吵架,求到卓清那里,卓清把她家的帐还了。五万块只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倒是不疼不痒的。因为这个,一向跟她不怎么亲近的姐姐时常打电话问候她。
现在听母亲说话不好听,卓清开口给姐姐找回些脸面:“只要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戴什么镯子不重要。”
招弟听了一笑,向卓清投过来一个感谢的眼神。
卓清妈轻哼了一声,看着满屋子的家具和零碎物件,叹了一句:“既然你奶奶把东西留给了你,肯定能顶这半个房子。要我说也别收拾了,房子里的东西拉走扔掉,挂出去赶紧卖了。”
“卖了啊?”卓清对这房子还有些感情,听母亲这么说,心里觉得不舍。
“当然卖掉,”卓清妈说:“你弟还想在省会买房子,这一个老屋不知道能不能顶上首付款。”
“一个?”卓清皱了皱眉:“奶奶不是说了,这房子有一半留给我姐吗?”
招弟赶紧拉拉卓清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卓清妈已经转过身来,眼睛在招弟身上扫了一遍:“你奶奶也是糊涂了,哪有把家产留给女儿的。”
招弟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挤出个笑:“我知道,奶奶就是随口说的。”
卓清还要再说,她妈已经提着一大袋子垃圾走出门去。走得气冲冲的,像是谁欠了她好大的情谊没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