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我觉得她应该叫小糜。
其实,她不叫小糜的,只是,我必须叫她小糜。她真实的名字,像一个巨大而神经发达的肿瘤,顽固地盘踞在我的记忆里,轻轻一想,就会疼得我闭上了眼睛,让这个故事无法前行。
好吧,她叫小糜,是我的初中同学。
故事发生在二十几年前,我们是群十三岁的孩子,离开各自父母,到一个叫柳河镇的地方读初中。
在没见过城市的乡下孩子眼里,柳河镇很大,像座城市。它有医院、书店、邮局,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工厂以及作坊。那些在镇子上出生的孩子,也大都倨傲得很,好像柳河镇就是世界的中心,见着四周乡村里的孩子,总是腆着莫须有的小肚腩,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们班就有几个这样的孩子,一个是镇医院医生的女儿,一个是镇邮电所所长的女儿,还有一个男生,虽然他父母只是镇上的普通农民,但看上去,他还是和我们不一样,面目白净,气质斯文,总让人想起戏文里的白面书生。
刚开学那会,小糜黑黑的,大约是干了一个暑假的农活的缘故。开学一个月,就捂白了,皮肤又白又细腻,像素净的瓷胎,再加上一双笑起来像月芽儿的眼睛,让小糜非常好看,用我们老家话说,是喜相,看着很舒服,和漂亮还有些区别。
但我们女生都觉得小糜是异类。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发展闺蜜的年纪,三两个簇拥在一起,说一些不能给旁人知道的话题,譬如你来没来月经,我来月经肚子疼不疼,那个谁又和谁发贱了,还有小糜的胸。
小糜个子不高,但有胸脯了,像两个发酵得很好的小馒头,把她胸前的衣服高高地顶起来,看上去很是迫不及待。在那个年代的乡下,大胸的女人会被认为很淫荡,尤其是小糜,才读初一,胸就那么大了,会让我们觉得小糜天性风流,一定是被人摸过了,胸才长那么高的,要不然,为什么我们的胸就那么平呢?最多像两枚煎鸡蛋趴在胸口。
那会,我们很天真也很邪恶地认定,小糜的胸长那么高,一定是不知羞臊地被男人摸过了,而我们有足够的纯洁,胸就失去了蓬勃壮大的养分。所以,我们和小糜说话的时候,都眼神怪怪的,从她高耸的胸上一眼又一眼地扫过去,或是本来聊很热闹,小糜一来,我们就像一捆竖在那儿的柴捆,被解掉了拦腰的绳子,四下散去了。好像和她多说几句话,就把自己弄不纯洁了似的,弄得小糜讪讪的,很自卑,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说话做事就小心谨慎得很,好像唯恐惹着谁,这让她看上去像被后妈虐待大的孩子,或是做下了不光彩行径,随时会被人找过来算账。
胸大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单芳芳是这么说的。我们都很相信单芳芳解读的人体语言,因为她妈妈是镇医院的妇科医生,经常像老师检查作业一样检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乡村妇女的身体。单芳芳和小糜是同桌,很白的脸上长了几个小米粒大小、俗称是苍蝇屎的黑痣,她妈矮而胖,一头黑发,短而齐,像半只西瓜扣脑袋上,是柳河镇着名的馋老婆,为了一只鸡腿,能和老公从屋里打到街上。周末回家,娘问小糜在学校怎么样。小糜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说单芳芳和她家的事。娘正给鸡剁着菜,咣咣的,居然也听得只字不漏,说上面馋的女人下面也馋。
小糜问下面是哪里?
娘看了她一眼,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让小糜去抱柴禾回来,该做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