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糜趔趄了一下,一脚踩翻了一个盛满了水的脸盆。宿舍没有自来水,一到早晨,大家肩上搭着毛巾,端着脸盆和香皂盒一窝蜂似地往宿舍外唯一的自来水龙头那儿涌,抢起水来,脸盆撞的叮咣响,跟打仗似的,不少女同学睡觉前把洗脸水提前打好,就免去了早晨抢洗脸水的辛苦。
小糜一脚踩翻了的,就是别人提前打好的洗脸水,冰凉的水,一下子灌到鞋子里,惊慌中,小糜一个趔趄,往后坐着跌倒了,又把另一个脸盆坐翻了,宿舍里丁零哐啷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没了睡意,翻掉的洗脸盆里的水洒出来,淹了不少人的棉鞋,有人从铺上打着手电筒往下照,然后尖叫:“哎呀!我的鞋!周小糜你淹了我的鞋!”
照到床下的手电筒就闻声多了起来,住校的女生差不多人手一个手电筒,熄灯以后躲在被窝里学习用的。
十几条光柱从床上射到地上,打到小糜惊慌失措的脸上。有人噗通从上床跳下来,拿起一只鞋说:“周小糜,你灌了我一鞋水,我明天穿什么?”然后推了小糜一下,挺用力的,刚刚站起来的小糜又一个趔趄。
接二连三的,有人从床上下来,表达着对小糜水淹她们鞋子的愤怒,推搡她。有人说周小糜你真讨厌;有人说周小糜你真恶心;还有人说怪不得大家说你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指使你勾引男人,讹人家钱……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越来越恶毒的话,还有人说他们的父母说了,要去找校长,让学校必须开除周小糜,因为她是破鞋、是道德败坏的女流氓,让她留在学校里只会带坏校风,把好孩子带坏。
小糜倔强地说:“你们胡说,你们胡说八道,我没勾引男人!我没勾引!”
有人说你亲自上派出所承认的!然后挑高了嗓门说她亲叔叔就是柳河镇派出所的民警,他亲自给小糜做的笔录,铁证如山,要不然刘海滨怎么能放出来?还有人说这不是现代版的农夫与蛇么,人家本来是好心好意地让小糜借宿,小糜非但不感激,还勾引了人家讹人家的钱!
小糜大声地反驳,说:“事情不是她们说的那样,肯定不是!”
可整个宿舍人声嘈杂,像炸了窝的马蜂,嗡翁的嗤笑,淹没了她的声音。再后来,黑暗中,有很多双手推搡着她,像推一堆肮脏的垃圾,把她推出了宿舍。
小糜抱着被子,在宿舍外坐了一会,起身往家走,走到家,天已亮了,娘正在做早晨饭,听见门响,一抬头,就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小糜,好像抱着自己的命一样,紧紧地抱着被弄得湿漉漉的被子。
娘扔下烧火棍,站起来,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被子,说:“糜啊,你这是又咋了?”
小糜一声不响,眼睛也不眨,看着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爹听见动静,也从屋里跑出来,愣愣地看着小糜,问咋了?
小糜说:“娘,我不上学了。”
娘抹着泪点头,去接她手里的被子,说:“我糜不上学了。”爹沉着嗓子问:“怎么回事?”
小糜说:“她们说我脏,不愿意和我一个学校,不愿意和我一个宿舍睡觉。”
爹勾着脖子,看着她,跺了一下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