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几天,小糜也没等着跟爹和哥哥他们发脾气的机会,她出事之后,哥哥每晚都回来,最后一次回来,就是娘打算带小糜去柳河镇派出所的前一天晚上,哥哥关着门,和爹娘吵了一架,当晚,就骑自行车回化肥厂了,再也没回来。
姐姐还是每晚都回来,和小糜一个睡在炕东头一个睡在炕西头,大多时候,她看着小糜,一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的样子。小糜总觉得姐姐的眼神里有可怜她的意思,挺不喜欢,就翻身,背对着姐姐。
那些日子,小糜和爹几乎不说话,平时不说,在饭桌上脸对脸坐着也不说。有时候她在院子里正干着什么,就觉得后背上好像钉了一颗钉子似的,回头,就会看见爹皱着眉头,用带了些嫌恶的目光盯着她。她的心,就一个寒颤。爹见她回了头,就匆忙收回目光,好像伺机下手的杀人犯,被瞧破了苗头。
娘对她好点,但不让她上街,她就在家看小说,有时候看着看着笑了,娘就皱眉头,好像很生气她还笑得出来!
小糜在家闷得慌,要去上学,爹大发雷霆,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光火话,大意是她就是因为上学被人家糟蹋了,居然还想去上学!真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爹虽然话少,可他就相当于这个家的皇帝,一言九鼎,他做了决定的事,谁都不能违背。小糜就不吃饭,一天不吃两天不吃,眼睛就像眼井一样地凹了进去。娘就哭着去求爹,说孩子就喜欢念书,你就让她去吧。
爹就没辙了,但不不许她回柳河镇中学。小糜也不打算回柳河镇,狂风暴雨的中心呢,听说她去了派出所的第二天,刘海滨就放出来了。刘海滨放出来以后,对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发生的事,说什么的都有。有一次,姐姐下班回来哭了,还冲小糜发了脾气,说都是因为她,她也让人指指点点。姐姐生气的样子,让小糜觉得自己干了件让全家人颜面丢尽的事。
小糜回学校念书了,去了柴沟镇中学,是小柴帮着托的关系。柴沟镇中学比柳河镇中学条件好,学生可以住学校宿舍也可以到镇上的亲戚朋友家借宿。小糜可以住小柴家,但姐姐的婆婆不愿意,说这个家要娶的是姐姐,姐姐还没进门呢,妹妹就先住进来了,让外人看了不好看。姐姐知道,婆婆是嫌小糜让人糟蹋过了,晦气,再就是小糜小小年纪就让男人破了身,总让人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邪劲,好像散发着糜香的沼泽,哪个男人离她近了,都会沾上洗不掉摘不干净的说道,婆婆不让小糜到家住,是怕小糜把自家名声弄坏了。
小糜就住校了。
柴沟镇中学的女生宿舍是五间大通间,上下床,一张挨一张的摆着成了上下两层大通铺的样子,学生的铺盖都是自己从家带的,上下床都要爬着上爬着下,所以,谁都不愿意住最外面的那张床,因为是进出的通道,每一个上下床的人都要路过。
小糜的床在下铺中间位置,生活老师给安排的。开始几天,大家相处挺好,小糜也挺开心,觉得她终于可以忘掉柳河镇和那个叫刘海滨的男人了,可有天晚上,放晚自习回宿舍,发现她铺盖被搬到了最外边的下床。
那是全宿舍最差的一张床,上铺的人都要踩着这张床才能上去。没那么多学生住宿,宿舍里空床不少,最外边的几张床都空着,现在,小糜的铺盖,孤零零在最外面的那张床上,和其他有铺盖的床之间还隔了两张空床。
小糜看着她的铺盖,说:“谁搬我铺盖了?”
大家各忙着各的洗刷,好像没人听见她的话。小糜就搬起铺盖,往她原来的位置去,却发现她原来的床上已经摆上了李秀兰的铺盖。李秀兰原来睡在她右边。小糜说:“秀兰你占我床了。”
李秀兰就跟没听见一样,趴在床上看英语书。
小糜就把声音提高了,李秀兰没法继续假装没听见,就放下书说:“大家都不愿意挨着你睡!”小糜咬了咬嘴唇,说:“为什么?”
李秀兰就笑,她左右的同学,和她一起笑,笑得邪恶而又心照不宣。
小糜就那么抱着被子站着,都打熄灯铃了,也不去最外面那张床,她想知道自己得罪谁了,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待她。
灯熄了,李秀兰推了她一下,说:“你能不能别站这儿烦我,我会做噩梦的!”